李 敏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正坐在燈下陷入回憶。我努力想記起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劉家大宅的情景,但隔著長長的時光隧道,模糊,紛亂的記憶碎片風一樣劃過夜空,又散落在沉沉的暗夜里,了無蹤跡。窗外,家家戶戶門楣下的紅燈在夜色里輕輕搖曳,投射出一團團嫵媚熱烈的紅光,天邊一彎淺淺的上弦月寂靜無語。在這個春風沉醉的夜晚,在光與影的交錯中,那些久遠的往事突然的紛沓而至,清晰如昨。
十幾年前的冬天,似乎比現在更冷。我裹著厚厚的棉襖、圍巾、手套,全副武裝起來,還是冷的直跺腳。那天,我和鎮上的清收工作組一起下鄉到云蓋寺鎮黑窯溝村。沿著一條依河而上的鄉村土路,我們走了約莫一個多小時,河溝兩岸重重疊疊的大山綿延不絕,瘦弱的小河依偎著枯萎的雜草一路淺吟低唱,天是灰的,路是褐的,水瘦山寒,滿目的蕭瑟。走了數十里路,前面出現了一片開闊平展的川道,灰瓦白墻的屋舍參差錯落,掩映在青青翠竹之間,雞鳴狗吠之聲遠遠地傳來,這就是黑窯溝了。一條小路蜿蜒曲折,通向村莊的深處。我一步步地走近,好奇而忐忑地想象著傳說中的劉家大宅。遠遠地,映入眼簾的是高高的馬頭墻和沉默的飛檐,一大片古舊的民居依山而建,從山腳到河岸,氣勢浩大。據說大宅始建于清嘉慶年間,前后兩重,由七個“四水歸堂”的四合院組成。眼前的老宅,緊閉的大門上著鎖,石頭門框和門墩上的石刻圖案清晰可辨,斑駁的墻壁已殘缺不全。我仿佛面對一位耄耋老人,倚靠在冬日午后的墻根,瞇著渾濁的眼睛,用一雙閱盡世事滄桑的眼睛望著我。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滿目的風霜,滿目的傷懷,低垂的眼眉落寞凄涼,隱藏著無法言說的人生過往。在那個寒冷的黃昏,天色低沉,我站在古老的宅院門外,斂聲屏氣凝神之時,天上竟然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村莊如此寂靜,我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似乎一切聲響都淹沒在聲勢浩大的漫漫雪花中,我感覺只有自己的呼吸和雪花的氣息陪伴著我,瞬間有種想哭的感覺。蒼涼之美撲面而來!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蒼涼之美,也讓我對劉家大宅的印象異常深刻。
年齡的增長,世事的變遷,多少年來讓我遠離了鄉村。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我看到的是接踵摩肩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人與人之間的攀比和爭吵,還有霓虹閃爍的嘈雜和繁華。蒼涼之美離我遠去了,多少年來我幾乎忘卻了那種天地蒼茫,物我兩忘的傷懷之感,或者關于蒼涼之美的刻骨銘心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冬日黃昏。
羊年新春,在古鎮云蓋寺,造訪朋友的老家黑窯溝村,我再次重溫了久違的蒼涼之美。朋友姓劉,是聲名顯赫的劉氏家族的后人,大宅里依然保存著他祖輩居住的四合院。而他現在的家,與老宅遙遙相望,一河之隔。那天吃過午飯,他帶我們去大宅里參觀。十年之后,我終于走進了這個神秘的院落。縱橫交錯的小道連接著大大小小的院子,迷宮樣的,一不留神就迷失了方向。在那個精致的四合院里,天井里散落著鞭炮的皮屑,正廳的大門上展展的春聯,火紅的燈籠昭示著這里依然居住著人家。正廳的四扇雕花格子木門緊閉著,時光斑駁了顏色,殘缺了圖案,甚至一大塊木格子已經不翼而飛了,透過這個破洞,我看到了屋子里簡陋堆放的柜子、桌子、靠在角落的農具。一束光透過木格子門落在屋子里,墻角的蛛網紋路清晰,陽光里塵土在飛舞。觸摸門窗外古樸精美的雕花,仿佛可以看到百年前那富麗堂皇的廳堂,錦衣玉食的富貴人家,似乎可以聽到這里高朋滿座的笑談。這時,一個身影從廂房的門邊走來,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敞著棉襖,褲子上沾滿泥巴。他熱情憨厚地笑著,有些局促不安,有些膽怯地打量我們。
很快我們離開了老宅。路邊的小草碧綠,空氣中彌漫著鄉村正月的靜謐喜悅。走出老宅,想到它百年的風雨,百年的堅持和守望,想到那些彌漫在老宅空氣中的故事正慢慢被遺忘,時光正頭也不回地一路向前,而劉家大宅,一直還在這里,蒼涼之美又一次彌漫在我的心間。再次回望老宅,我轉過身,慢慢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