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核武器時代,克勞塞維茨最為精彩的論述之一、即關于絕對戰爭和現實戰爭的觀點同樣遭到了震撼,當然,我們不得不嘆服克勞塞維茨借助哲學的燭光,在理論的探險中發現存在著一種可怕的"絕對戰爭",這是一種邏輯演繹出來的將暴力推至極端的境地。但克勞塞維茨很自信地斷言"絕對戰爭"不會在現實中出現,因為現實生活中大量的事物、力量、關系構成了"絕緣體",這樣,概念世界的"絕對戰爭"在通往現實社會的旅途中被"絕緣體"弄得面目全非而蛻變為"現實戰爭"。然而,核技術時代的降臨宣告我們已經跨越了"絕緣體","絕對戰爭"在現實中找到了真正的表現形式--熱核戰爭。
因此,就像物理學進入愛因斯坦"相對論"時代后,牛頓力學定理必須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一樣,19世紀克勞塞維茨的某些"絕對真理"在當代變成了"相對真理"。很明顯,在現代常規戰爭的范圍內,克勞塞維茨上述的觀點仍然有效,但不適用于熱核戰爭。
事實上,即使在現代常規戰爭領域,克勞塞維茨大量關于兵種和具體戰術層次的觀點也明顯過時,他對于戰術問題精微細致、絲絲入扣的分析令人嘆為觀止,充分反映了18、19世紀戰爭的特點。在戰術問題上,除了對一些戰術概念、戰術原則的哲學辨析仍不失精辟外,有的部分因一百多年來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給軍事領域造成巨大之變革而過時,這點是不需贅述的,僅舉幾個要例:當飛機發明后,制空權成為戰爭的決定性因素,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軍突破法軍色當防線時,摒棄了拿破侖戰爭以來火炮先行攻擊的傳統,以戰術空軍取代炮火準備,一舉摧毀穆斯河防線,取得決定性突破。當坦克發明后,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波蘭會戰和基輔會戰后,傳統的騎兵兵種也無奈地退出歷史舞臺。再如,無論進攻還是防御,傳統的理論都十分重視側翼掩護,克勞塞維茨也不例外,專門辟出一章進行分析。但在機械化戰爭時代,進攻能力得到極大增強,機械化兵團突入縱深后的推進速度足以使對方徹底喪失平衡。因此,20世紀最偉大的戰地指揮官們,如德國的海茵茲·古德里安、美國的喬治·巴頓都有一種共識,當機械化集群達成突破后,為擴張最初勝利而向縱深迅速推進時,不必顧慮自己的側翼。他們在色當和阿弗朗士的做法完全打破了以克勞塞維茨為代表的傳統。
克勞塞維茨其他一些涉及戰爭的論述顯然也不適合于當代的情況,例如他認為"統帥不是學者"的看法未必符合今天的情形,美國的幾位國防部長不是大學教授就是學者,一些前線高級指揮官也有哈佛、普林斯頓等名牌大學的文憑。此外,克勞塞維茨的哲學素養雖然幫助他對戰爭認識達到了一定深度,但他在哲學領域畢竟是個"半路和尚",因此某些情況下,他的哲學表演顯得力不從心,甚至有笨拙之嫌。例如,在論述進攻和防御的相互作用時,他認為"防御的規則以進攻的規則為根據,而進攻的規則又以防御的規則為根據",本來,這一表述已經把進攻和防御的相互關系揭示了出來,雖談不上十分精辟,卻是兩者關系最恰當的表述。但克勞塞維茨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武斷地認為戰爭在哲學領域是從防御開始,而不是從進攻開始。接著他作了一連串糟糕的論證,分析這一論證的失誤也許是十分必要的,
他認為進攻的絕對目的不是為了斗爭而是占領或占領的前進,占領或占領的前進是戰爭以外的東西引起的。防御的直接目的是斗爭,因此防御和斗爭便是一回事,防御以進攻為前提,而進攻卻不以防御為前提。所以,為戰爭制定最初法則的一方是防御者,而不是進攻者。進攻者雖然先行行動,但如果情況不明,就沒有確定的行動,這時只是攜帶戰斗手段。而防御者即使對進攻者行動一無所知,也一定有確定行動的根據和戰斗部署及戰斗手段。因此,防御者是首先采取了真正符合戰爭概念的行動,戰爭在哲學上是從防御而不是進攻開始的。